阿柔(假名)今年30歲,但已被逼婚約5年,今年新春將會是她連續四年成功避年,對她而言,這個是一個成就。中國旅遊網站指出,今年春節預計出境遊人次將達650萬,為歷年來最大規模。其中,選擇旅遊過年的90後年輕人,有1/3是為了躲避親友逼婚。90後都被逼婚,那80後豈不是無處可逃?她只是覺得一班「逃婚」---逃避逼婚的人,嚴格來說都是「新年難民」。
根據台灣媒體報導,精神科醫師楊聰財過去曾遇過一名30歲男性,因為從25歲開始就不斷被家人逼婚,所以每到過年他就會開始失眠、情緒焦慮,因此只好跑到門診求救,希望可以開立診斷證明,甚至用住院的方式來逃避回家過年。
逼婚難民 十年間催婚80次
阿柔從小到大都不喜歡喝水,每逢到爺爺家裏吃飯前,她就去哀求媽媽:「陣間你可唔可以唔好同我叔叔講,我冇飲水。」那時她只有兩歲。每逢與叔叔見面都問她:「你有冇飲水先?」其實他很疼愛阿柔,亦不是責備她,但她就是很害怕。他那時總把她一手抱起,她無處可逃,直至升上小學,他不會再抱起她了,才解決了困擾她四年的問題。
有一段時間,她都忘記了這段童年趣事,直至升上大學,叔叔問:「有男朋友未啊?」那段回憶又浮上來了。新年、清明節、端午節、中秋節、冬至、團年、祖父母的生辰,一年中至少八次的家族團聚,從她20歲升上大學那年起數算,這十年間被催婚80次。「啊,好啊!我知道喇!」這類答案,恐怕傷了長輩弱小的心靈。因此,如何在數十次的問侯中,構思出模凌兩可又不失禮數,「擺明車馬」敷衍了事卻又不失幽默,務求兩三秒結束話題亦可以笑聲作結,這就要發揮無窮的創意和無盡的EQ。
新年、清明節、端午節、中秋節、冬至、團年、祖父母的生辰,一年中至少八次的家族團聚,從她20歲升上大學那年起數算,這十年間被催婚80次。(資料圖片)
「有冇人追?」你點答?
長輩「入門級」的問答不外乎「拍拖未?」、「有冇人追?」你答有定冇?答有,話題便會無盡延伸;你答冇?他們會說:「唔係掛!咁渣㗎你。」然後一定會加一句:「唉,你眼角唔好咁高。」這個時候,阿柔唯有答他:「好,我試吓,下次條眼線唔會畫咁翹。」
阿柔其實是一個幽默的女生。嬸嬸又會問:「你教會冇男仔合眼緣咩?」她答沒有時,嬸嬸說:「咁你轉教會吖嘛。」不知她說笑還是認真,唯有半笑道:「都係㗎,再轉,我可能要轉教出家。」最經典一次是阿柔的舅母,「作故仔」吐她說話:「喂,我嗰日喺地鐵見到你拖住嗰男仔喎。」當然,訓練有素,阿柔馬上對質:「冇可能喎,你一定認錯人。你何時何地何日見到我?我着咩衫啊?」
嬸嬸說:「咁你轉教會吖嘛。」不知她說笑還是認真,唯有半笑道:「都係㗎,再轉,我可能要轉教出家。」(吳煒豪攝)
長輩mean到核爆的金句
戀愛是平常事,但阿柔從來都不會帶男友參與家族飯聚。有一次,阿柔的三叔強搶堂妹的電話,翻開相簿尋找其男友的足跡。堂兄表弟妹比她乖巧,戀愛了都攜眷出席。祖母向來實際,對一眾男友的拷問方式不遑多樣,如「你屋企開海味舖?有幾多分店?你係咪獨子?」
最搞笑係加多句「有冇賣假貨㗎你哋?」祖母不是說說笑而已,她果真到未來孫女婿的店去「放蛇」驗貨。還有,阿柔大表姐戀愛時,她還是小學生,「我覺得大表姐係身先士卒,當年表姐拍拖,我幾個姑媽跟蹤佢。」
阿柔歷年來聽盡長輩們在人前人後、mean到月球都核爆的金句:「嘩,佢老公真係好醜樣,好似猿人咁。」、「嘩,個老公大佢廿年。咁又係嘅,自己會考零分,又唔係靚,唔嫁個老嘅邊會嫁得出。」、「你咪算好命囉,中學畢業,揾到個大學生男朋友。」、「好心你去增吓值啦!你老公係會計師嚟,你又生得咁醜樣,你老公遲啲唔要你。」、「年年你都話準備結婚,仲未結,一定比人玩厭咗,都叫你唔好同居。」
那時祖父母的喪禮,祖父母都成為配角,長輩總是以「獵奇」的心態,等待有人攜同男女朋友出席,然後借機又問阿柔:「咦?今日你冇帶男友嚟嘅?」而阿柔是從來沒有交待過她感情狀況。(資料圖片)
長輩間沒完沒了的鬥爭:鬥子女男友身家高度
她經常形容自己生於一個「溏心風暴」的家族。祖父母生了八個兒女,人人性格迴異,自少便組小圈子,彼此間為了賺錢的能力、父母的偏愛而互相妒忌,為着爭產多年來對祖母阿谀奉承。她生於這樣一個家庭,因此自兩歲起便懂得過濾長輩們指桑罵愧的說話。她說:「我本身係好開朗,但喺長輩面前,我從來都唔講嘢,因為講錯一句話,可以牽連好大風波。」她好記得祖父母過身後,在祠堂分家產那天,從支票、金器到果皮,逐家逐戶按輩份分發,她的堂兄繼承了家傳之寶---一個寫著「家好月圓」的金牌,叔叔一看,譏笑道:「今次真係溏心風暴。」
爭產案尚算告一段落,但長輩們之間的鬥爭沒完沒了,上一代的怨,都轉嫁至下一代。子女都成為長輩們掌心的蟋蟀,從前愛鬥子女的成績、學校、興趣班;他們長大戀愛了,便比拼他們男人的職業、薪水,連高矮都要比較一番。
討厭的三叔:你中女嫁唔出
阿柔的三叔,就是這樣的人。那時,她不能在原校升上中六。三叔問她在哪間學校讀預科,她回答他某某中學。他說:「吓?咩嚟?」他喜歡在生活的縫隙中找出瑕疵來奚落別人。他的子女中五畢業,阿柔升上大學,和堂兄妹之間的距離愈來愈遠,直至三叔的女兒,即阿柔的堂妹結婚,三叔終於找到另一個奚落阿柔的方法,「嗰個都嫁晒喇喎?你咁老,仲未嫁得啊?」、「嘩,你中女嚟㗎,仲唔嫁就嫁唔出。」這些問候聽上百次。
頭幾次她還可以一笑置之,通常回一個奇怪的表情,出乎其意料之外,他就反應不及,不再追擊。又或是一本正經地回答:「唔係唔結婚,但我真係比較事業型嘅,珍惜呢段時間發展自己的事業先。」然而,大方得體的對答難以滿足三叔邪惡的心靈,難阻其毒舌,她就不再忍氣吞聲,說:「就我觀察,冇用的女人先會以結婚作為自己唯一的成就。」
阿柔歷年來聽盡長輩們在人前人後、mean到月球都核爆的金句:「嘩,佢老公真係好醜樣,好似猿人咁。」、「嘩,個老公大佢廿年。咁又係嘅,自己會考零分,又唔係靚,唔嫁個老嘅邊會嫁得出。」(資料圖片)
第一次避年
這就是阿柔避年的原委。逼婚的背後,還滲著各種上一代的角力。四年前的新春,阿柔被派往外地工幹。阿柔說:「接到工作通知一刻,有點猶豫,覺得新春不和家人一起,好像有點兒那過。」後來,她便覺耳根清靜了。「那刻驚覺,原來這個方法行得通。」往後每年,她都主動要求新春值班或編作各種工作理由。
喪禮也逼婚
其實自幾年前祖母過世,家族的團聚剩下團年和新春年初一。阿柔的祖母過世時,把其中一部份遺產撥作「家族飯聚基金」,讓兒女們作飯聚或各種活動之用。所剩無幾的親情維繫,或許只是看錢的份上。漸漸,阿柔不僅避年,更避開所有家族的飯聚。兩年前她伯娘突然過世,阿柔剛巧買了機票往日本,那刻她心裏竟然覺得幸運「避過一劫」,長輩的不識趣、無情的關心和逼婚,「種種壓力,令我變成一個無情的人。當然,也因為我生於一個無情的家族。」她說長輩的逼婚是不分場合,那時祖父母的喪禮,祖父母都成為配角,長輩總是以「獵奇」的心態,等待有人攜同男女朋友出席,然後借機又問阿柔:「咦?今日你冇帶男友嚟嘅?」而阿柔是從來沒有交待過她感情狀況。
直至去年,阿柔的妹妹也結婚了,「我妹妹話結婚嗰一刻,我第一個想法係:『唉,今次真係避唔到。』」四年來斷絕來往,「重啟對話」難免緊張。「連喪禮都問你幾時結婚,今次我阿妹結婚,佢哋冇可能唔問。」婚禮前席,阿柔的腦袋很忙,「要諗定長輩會問啲乜,要點樣答。有時候覺得很累。但其實由細到大,每次見面前我都會咁樣準備。」家人見面,好像對簿公堂一樣。
比阿柔小幾年的堂妹表妹都成家了,大年初一她們都到夫家拜年,她們便預先把利是交托姑母給其他表弟妹。久而久之,就連未婚的表兄弟妹都不去拜年,各家長輩把一家家的利是一疊疊互相交收,恭賀的說話也省去,新年的意義何在?(資料圖片)
新年淪為交收利是
比阿柔小幾年的堂妹表妹都成家了,大年初一她們都到夫家拜年,她們便預先把利是交托姑母給其他表弟妹。久而久之,就連未婚的表兄弟妹都不去拜年,各家長輩把一家家的利是一疊疊互相交收,恭賀的說話也省去,新年的意義何在?
「所以,第一次不在港過年,父親有點失落。後來,他都習慣了,覺得沒有什麼大不了。」今年新春,長輩欲先訂枱飲茶,父母都沒有問阿柔會否參與,他們都終於明白這個事實。父親其實是一個好傳統的人,比任何人都要重視過年。每早大年初一,準時八時以高聲量播放賀年歌,「我阿妹結婚,要求爸爸穿西裝,佢都會發脾氣。但每年新年,他都會穿西裝。」每一年,爸爸只會進戲院一次,就在每年大初年二的下午,一家人去看賀歲片。正因如此珍貴,爸爸覺得看一齣戲,就像去了一趟旅行般快樂。
從前,父親很嚮往過年,一個家族的團聚。如今,他明白新年只是一個中國傳統,家人關係破裂,新年團聚就沒有意義了。對他而言,一家人放假,就是新年最大的意義。